《苏丹的游戏》:权力结构下的性别处境展演

作者:思邪 | 性别流动的ADHD,独立游戏爱好者。
编辑:Alexwoo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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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言:告别虚假的性别乌托邦
近期,国产独立游戏《苏丹的游戏》凭借其大胆的题材与深刻的文本,在发售后迅速成为现象级的热门作品。然而,与高涨的热度相伴而来的,是其对性别与性的超常规呈现所激发的巨大争议。在社交媒体上,观点呈现出有趣的分裂:有人认为制作组只是在用“擦边球”吸引眼球;许多女性玩家在深入体验后,依然对“为何选择男性作为主角”提出疑问;而部分男性玩家则因游戏中大量出现的酷儿情节,“破防”并攻击游戏。
这些看似南辕北辙的讨论,恰恰共同指向了一个事实:《苏丹的游戏》在性别叙事上的探索,远比市面上绝大多数作品要复杂、深刻,甚至更具冒犯性。

刺客信条(左),地平线(中),巫师3(右)
当许多历史题材游戏为了迎合现代的平等想象,而选择构建一个“性别乌托邦”时——无论是像《刺客信条:奥德赛》那样为确保流畅体验而抹平历史的棱角,还是如《地平线:零之曙光》一般构想一个存在强大母系氏族的“新世界”,抑或是类似《巫师3》,用魔法与血统赋予核心女性角色挑战世俗规则的“豁免权”——它们都在有意无意间与历史上真实的性别困境保持着一段安全距离。
而《苏丹的游戏》,恰恰是通过打破这段安全距离,来展现其与众不同的叙事魄力。它并非简单地服务于任何一种“政治正确”的样板,而是构建了一个真实到近乎残酷的权力世界,并在这个世界中,抛出了一个颠覆性的核心命题:
性别并非一种与生俱来的固化身份(Identity),而是一种由权力关系所决定的、充满变数的凶险处境(Situation)。
本文将尝试深入这场争议的风暴中心,去解构这一独特的性别叙事,看它究竟是如何在争议的漩涡中,完成了一场关于性别、权力与人的生存状态的诚实革命。
在应对苏丹卡的压力下,玩家需要通过回合制的方式,合理分配拥有的资源(角色、金钱、情报、装备等),来发展自己的势力、培养盟友、提升能力,并最终找到达成某个胜利结局(如逃离、推翻苏丹、完成所有任务等)的路径。在这个充满《一千零一夜》风格的奇幻国度里,玩家不仅要挣扎求生,更要直面权力对人性的扭曲与考验。
为何是男性主角?
在深入探讨游戏中众多出色的女性和酷儿角色之前,一个看似矛盾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:既然游戏的性别叙事如此先锋,为何偏偏选择了一位男性作为主角?这并非是开发者无意识地回归传统,而恰是一种有效且精巧的叙事策略。
首先,是创造一种“创伤疏离”的安全距离。游戏中毫不避讳地展现了大量基于权力不对等的性与暴力情节。如果让玩家直接扮演一位身处其中的女性,对于许多玩家而言,这种体验可能会过于直接和痛苦。通过男性主角的视角,玩家就像隔着一层玻璃在观察这个残酷的“水箱”,既能清晰地看到其中压抑的生态,又能保持一个安全的心理距离,从而有空间去审视和思考这个权力结构本身是如何运作的。
其次,也是更重要的一点,是借此更有力地证明“性别是一种处境”的核心论点。正因为主角是一位身处权力中心的男性,当他亲眼目睹甚至无力阻止女性角色的挣扎时,这种冲击力才显得尤为真实。更具颠覆性的是,随着游戏的深入,当主角自己因为失势、被算计或是无法掌控身边人的意志时,他也会开始体验到那种“身不由己”的无力感——一种传统意义上属于“女性”的被动处境。
当玩家跟随一个男性角色,最终却品尝到了“被物化”和“失控”的滋味时,游戏便以最深刻的方式证明了:脆弱和被动并非女性的天然属性,而是一种任何人都有可能陷入的“处境”。 生理性征,并不能成为一张绝对的豁免牌。
一个绝妙的佐证来自制作组分享的趣闻:苏丹胸前佩戴的乳链,几乎所有男性玩家都视而不见,而女性玩家却能一眼发现。这个小小的饰品并非无心之举,它在视觉上便直观地暗示了男性被观看、被性化的可能性,从游戏一开始就在潜意识层面告诉玩家:在这里,即便是男性的身体,也并非绝对的主宰,同样可能成为被欲望和权力审视的客体。

因此,男性主角在这里并非等同于叙事的中心,而是一个最佳的“观察器”和“体验器”。他既是我们审视这个残酷世界的窗口,也是验证这个世界残酷规则的最终标尺。
女性主体性的多路径探索
如果说《苏丹的游戏》将“性别”定义为一种“处境”,那么游戏中塑造的三位核心女性角色——梅姬、阿迪莱与鲁梅拉——便是对“如何身处困境,又如何反抗困境”这一命题的三份截然不同的答卷。
游戏拒绝了将女性描绘成单一符号的创作捷径,而是精心演奏了一曲描绘女性力量的多重奏。她们根植于同一个压迫性的土壤,却生长出了完全不同的枝桠: